王旭斌
中秋前夕，田承忠自驾宝马回老家，驶入村级公路，见一根根太阳能路灯电杆竖立，硬化路面变黑化，心里颇感欣慰：疫情三年，家乡还是在进步呢！到了五桃山边路段时，他特意下车，放眼四望，不禁感慨道：这五桃山算不上什么大山，只是五个桃子形山包连绵相接，在丘陵地区鹤立鸡群而已，总面积250余亩，曾是大集体时代大队办的茶场，一年四季披绿展翠，所产绿茶闻名遐迩。大集体散伙时随之蜕变，如今野树遍布，野草丛生，野兽出没，野鸟啁啾。
回到车里，田承忠突发奇想，要让这荒废了几十年的茶山重振旗鼓，造福乡梓。其实，他在家乡也没什么亲人，只是户籍一直没外迁。在哈尔滨定居多年的他，有了乡愁回来看看，拜望一下田家塆的耄耋老人，这些人有恩于他。田承忠1958年生，两岁丧父，母亲改嫁，把他寄养在娘家，田家塆生产队负担他的口粮，养他到18岁，供他读书到高中毕业。田承忠高中毕业回家当“回乡知识青年”，大队党支部又照顾他这个孤儿当了民办教师，还培养他入了党……
“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……”
突然，一串京腔传入田承忠的耳朵，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前方路边有一个人，肩背上驮着蛇皮袋子，一瘸一拐地走着。车到那人旁边停下，田承忠下车一看，是当年给大队小学老师烧火做饭的丁师傅，去五里外的集市上买了东西的。没记错的话，老丁大自己10岁，一向喜欢唱京剧《沙家浜》中那个唱段以励志。他把老丁的东西放在车后排座位上，扶他坐副驾位，送他回塆，也顺便聊几句。他问：“丁师傅，现在生活怎样？”他知道老丁小时候骑牛摔下致腿残疾，一生未娶，无儿无女。老丁却回答得蛮高兴：“生活不愁，吃‘五保’，国家一个月给八九百。好多有儿有女的还羡慕我呢！就是事事要自己到堂，赶个集不方便，三病两痛没人服伺……”老丁说不下去了，转移话题道：“你要是当年转了正，还冇得现在发达。”老丁羡慕田承忠的今天，却戳到了他的痛处：那年全省最后一次民转公，要通过考试考核，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婆患顽疾住院治疗要人照料，他没时间复习备考，结果名落孙山。无奈告别讲台后，田承忠将责任田转包给别人，自己带着老婆去儿子读大学的城市哈尔滨打拼，由给泥瓦匠当小工，干到当建筑包工头，再到注册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……如今房市萎缩，田承忠年岁也大了，权移于子，得以自由。
“停车！”老丁叫，车已到通村水泥路终点，再进塆车不好走。
田承忠从老丁的叫声中回到现实，扶他下了车，随手掏出三百元钱给他，老丁坚持不要。老丁住的塆在原村小学附近，田承忠徒步去看看那个曾经工作了14年的地方：九十年代初村民们集资建的教学楼空置着，校园里野构树长过院墙，蒿草萋萋，败叶满地。这里曾是一个多么生机勃勃的地方——书声琅琅，每周举行升旗仪式，二百多名学生齐刷刷站在操场上，在伴乐中高唱国歌，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……世事沧桑，如今这样的空巢村小大把大把的是。
走进田家塆，也叫人唏嘘不已：稀稀拉拉几幢陈旧的楼房，鸡犬之声可闻，就是难见人影，寂静得可怕——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，只有为数不多的留守老人。田承忠从小车后备箱拿出礼物，直奔柯伯母家，这是他第一个要拜望的老人，曾经帮没老人带孩子的他照看过孩子，视同己孙。
柯伯母在堂屋坐着低头择韭菜，田承忠脚跨门槛时喊了声：“柯伯母。”柯伯母虽已91岁，依然耳聪目明。闻声抬头，一眼认出来人：“忠忠，你回来了！”老人家一贯喜欢亲昵地喊他“忠忠”，欲起身倒茶，被田承忠拦住，坐下聊天。
“您一个人在家呀，保中大哥和珍香嫂子呢？”
“都去带孙伢子了，一个北京，一个广州，姑娘、儿子都生了二胎。”
“您一个人在家生活，他们放得了心？”“他们是要送我去城里养老院，我不去，那几贵？一个月两三千。他们一个月只拿国家一百多块钱，哪来钱？还不是要连累我孙子啰……”
告别柯伯母等几位老人，田承忠心里五味杂陈，直奔村委会去谈这些老人的养老问题。
村支书汪运鸿曾是他的学生，一脸无奈地说：“田老师，你莫怪我不作为哈，我们村委会早就想解决这个问题，可没钱啊。住的地方倒不愁，村小那栋楼房现在空着，就是要钱重新改造装修，请服务人员要付工资。村里没个企业，现在又不准搞集体提留，村干部的工资和办公费都靠上级拨款，专款专用……”
田承忠拍胸要自己出资把那旧校园改造成村福利院，还要将那荒废了几十年的茶山重新开发出来，再办茶场，除交土地流转费外，还每年拿出茶叶收益的20%支撑福利院，力争做到住福利院的老人免费或象征性地交点伙食钱。村委会一班人对他这个构想一拍即合。
可当他把这个构想电话告知妻子和儿子时，他们反对。妻子说：“老田，你是不是闲得无聊？那预留的两百万养老金在烧腰啊？”儿子也说：“老爸，你都65岁了，还折腾个么事哟……”
田承忠对妻儿动之以情，晓之以理，说自己受恩于父老乡亲的孤儿身世，说现在农村空巢老人的现状……
没过几天，田承忠的妻子也从哈市回来了。两人把老屋重新打扫整理一番，安营扎寨下来干两件大事：一是请民工请挖掘机复垦五桃山；二是请泥瓦匠请水电工改造装修旧校舍。
翌年春天，那荒芜了几十年的五桃山梯田整齐，茶树成行；二十多个空巢老人住进了村福利院。
福利院年轻的服务员把老人们的日常生活场景、娱乐健身活动拍成视频，发在抖音和视频号上，影响很大。民政局来人考察，决定将该村福利院定点为民办公助养老机构。
